两扇紧闭的木板门,上面的门漆已脱落得斑斑驳驳,一把黑色的大锁把门后的院落紧紧锁住。他就扑在那两扇门上,张大着嘴巴,闭着眼睛,哭得声嘶力竭。边哭边不时用胖乎乎的小手用力地扑打着沉默的大门。那种扑打,透出说不出的委屈与绝望,与他的年纪那么不相称。他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却在那个黄昏独自领略着被人抛弃的滋味。
从旁边那位无奈的福利院工作人员口里,大体知道了那个男孩的故事。
孩子叫冬冬,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天来到这个院门紧闭的家的。那时,院子的主人,一对刚刚丧失了亲骨肉的中年夫妻,从路边抱回几近冻僵的他,从此把所有的爱给了这个从天而降的小人儿。在他们无尽的呵护下,孩子一天天长大着,他能对着他们沧桑的脸笑了,笑容纯净如新月,他能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妈妈的头发往嘴里吮吸在那个贫寒却充满温暖的小院里,小小的他,再也不会在睡梦里无助地哭了。
一切改变缘自一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一场持续的高烧过后,让三岁的冬冬,突然变得冷漠。他不言不语也不再笑,父母带着他往一家又一家的医院跑。那一纸薄薄的诊断证书,却似晴天里的霹雳,毫不留情地砸向了那个家。孩子竟然患上严重的神经性耳聋。手捧诊断书,夫妇两个欲哭无泪。犹豫再三他们决定把孩子送到当地一家福利院去,是因为他们觉得,为冬冬做人工电子耳蜗的二三十万元医药费,政府会出得起。他们爱孩子,却不想因为自己的贫穷耽误了孩子的一生。可冬冬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固执,在福利院的四天时间里,他不吃不喝,只哭闹着要回家。无奈之下,工作人员又将孩子送回来,迎接他们的却是紧锁的院门。
我把冬冬带回电视台,并连夜把那段让人心碎落泪的录像制作出来。其间,冬冬已不再哭,他很安静地坐在休息室里,看着我和同事们来来回回地忙碌走动。把他拉到镜头前,让他叫一声妈妈的时候,他竟然毫无反应。几天的时间,他已丧失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听力。可他还是很努力地睁大眼睛,对着镜头。看着冬冬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里,泪水越聚越多,最后终于无声地沿着那张泪痕重重的小脸再一次滑落下来的时候,我的手,轻轻地抖了。是什么样无法承受的忧伤,让孩子美丽的双眼再也托不起那滴滴晶莹的泪啊。
节目播出后的两三天里,热线几乎被人打爆。热心的观众朋友,从四面八方,将牵挂与爱,汇聚而来。他们有询问孩子的父母找到没有的,有询问如何为小冬冬提供捐助的,也有人,愿意担当冬冬的父母。除却深深的感动与感谢,我们不能答应那些好心人的请求。有些人,有些爱,在孩子的生命里无法替代。
我们一直渴望的一个电话,是在节目播出第四天后打进来的。电话接通,里面却只有压抑的抽泣声:我们来领冬冬回家一句话未讲完,下面的内容已完全被泪水淹没。
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一个镜头,是冬冬的养父母来电视台接他的时候。那一对满面尘土尽是沧桑的中年夫妇,在看到孩子的瞬间,当着众人的面,把冬冬紧紧搂在怀里,哭得泪水狼藉。冬冬也哭,把小脸蛋紧紧地贴在妈妈的脸上,把自己的眼泪和妈妈的眼泪混在一起有些重逢的痛胜过生离死别,那一刻,我相信。
我们错了,错了,其实,从把孩子送走的那一天起,我们的心就没有安生过。我们不是不爱冬冬了,可我们家穷,治不了孩子的病,我们就想给孩子一个好的未来。现在我们才明白,无论他怎么样,有我们,他才有未来她一直在哭,一直在说。怀里的冬冬却一脸的茫然,他只是那么紧张那么小心地贴在妈妈的怀里并不时地抬起小手轻轻地替妈妈擦一下眼泪。
得到,失去,失去,再得到,一个四岁的孩子,短短的生命历程中,就已经历了那么多。也许他还不能懂得那么多,不知道那些曾经爱他的人因为爱他曾作过怎样的挣扎。对那对善良的夫妇,我们也不能作出什么指责,因为爱而犯下的一个错误,相信他们会用一生的爱来弥补。但我们终究还是觉得庆幸,因为他们又回来了,因为他们终于认识到,对于冬冬,他们的爱就是他最好的未来。其实,于我们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真爱无敌,有爱就会有美好的未来。爱面前,我们不可轻言放弃。